到了年底各种榜单层出不穷，12月11日，第三届TMEA腾讯音乐娱乐盛典评选出了2021年度华语十大热歌，引发网友集体吐槽：“华语乐坛是要完蛋了吗？”上游新闻记者统计发现，这十首歌都是由网络歌手创作，在抖音上广为流传，用户收听量巨大的“流量歌曲”，仅从流量上看，甚至可以吊打周杰伦等知名歌星。此外，这些歌曲还不同程度存在抄袭、大数据加工、流水线制造等争议。
是什么人在制造“流量神曲”？这些“口水歌”是怎么被炮制出来的？上游新闻记者就此展开调查。
歌红人不红，流量吊打歌坛天王
上游新闻记者观看第三届TMEA腾讯音乐娱乐盛典时注意到，该盛典邀请了众多知名华语音乐人参加，周杰伦、五月天、刘若英、周深、毛不易，包括最近炙手可热的原创歌手柳爽，都轮番登台演出。然而当2021年度十大热曲这个奖项颁出时，与众多网友的感受相同，记者连其中大部分的歌曲名都没有听过，歌手更是一个都不认识。随后网友曝出：这些歌曲基本上都是“抖音神曲”。
上游新闻记者随后在抖音上进行搜索，发现这十大歌曲在抖音上人气很高，在搜索框内只要输入歌曲名的前两个字，智能推荐排在首位的，无一例外都是歌曲原曲。
记者统计后发现，这十首歌在抖音上都拥有巨大的使用量（注：即抖音用户使用该音乐进行短视频创作的次数），音乐与短视频的结合更加紧密，短视频流量对BGM歌曲传播带来的拉动效应更加显著。
第三届TMEA腾讯音乐娱乐盛典评选的年度十大热曲抖音流量数据
十大热曲中，使用量最高的是《白月光与朱砂痣》，该歌曲的各版本原创片段总使用量超过了1418万次；使用量最低的是《云与海》，被使用次数为12.4万次。十大热曲在抖音上有两首使用次数超过了1000万，有5首超过500万，8首超过100万。
作为对比，本届TMEA音乐盛典评选出的年度最佳男女歌手分别是周深和郁可唯。记者在抖音上对他们的作品也进行了统计，结果令人意外。
周深在抖音上有19首歌曲被使用的次数超过了1万，虽然在歌曲深度上完胜其他网络歌手，但他所有这些作品被使用的总次数仅228.6万次，放在年度十大热曲中，仅能排名倒数第三。
郁可唯在抖音上的所有作品被使用次数仅49.4万，和年度十大热曲相比只能排在倒数第二的位置。
上游新闻记者随后还统计了华语乐坛天王周杰伦在抖音的数据，记者发现，周董可能是唯一一个在抖音上也拥有较高流量的传统音乐人。周杰伦在抖音上共有26首歌曲的使用量都超过了10万+，使用量最高的《稻香》被使用了157.5万次。这26首作品的总使用量为803.2万次，如果放进今年的年度华语十大热歌，可以高居第三。
从数据不难看出，网络歌手的创作和生存模式与传统音乐人有巨大差别。网络歌手往往只有一首爆款歌曲，几乎都是“歌红人不红”，但这一首爆款歌曲获取的流量，可以远远超过拥有更多歌曲深度的传统音乐人。上游新闻记者查询《2020抖音音乐生态数据报告》发现，2020年抖音上排名前十的爆款歌曲，总播放量高达945亿次，相当于平均每个中国人都听了67次。
这就难怪主要以流量为评判标准的“年度十大热歌”，可以把周杰伦等一干知名音乐人踩在脚下摩擦了。
“母曲”+“父词”，3分钟写一首爆款神曲
那么这些流量神曲，都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呢？
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，在网友对#如何看待短视频流行歌霸榜华语乐坛#这个热搜话题发表的看法中，多数认为这些流量神曲都有很多相似点：旋律简单，哪怕是第一次听就觉得熟悉，歌词朗朗上口，一遍会哼两遍会唱，三遍开始自动循环，很洗脑。其中又有多首歌曲，曾经曝出过抄袭争议。
以流量最高的《白月光和朱砂痣》为例，这首歌被众多网友和专业人士解剖，目前被怀疑抄袭了日语歌曲《夕日坂》、五月天《知足》、金莎《爱的魔法》、梁静茹《暖暖》、洛天依《勾指起誓》、金志文《左眼皮跳跳》，甚至包括KTV官方神曲《拒绝黄赌毒》在内的13首歌曲。
事实上，旋律熟悉、洗脑、疑似抄袭这些问题，都可以归结为一个关键词：重复。
据网易数读今年9月统计，在热度Top 20的神曲中，有45%的主要节奏都重复了10次以上。其中“万能和弦”的大量重复使用，是这些神曲听起来都很“熟悉”“类似”的重要原因。
根据网易数读对120首神曲的和弦统计，发现它们主要用到了3种和弦类型。“万能和弦”使用最多占比30%，“卡农和弦”使用占比23.33%，“1645和弦”使用占比20%，这三种和弦的使用比例加起来超过了73%。
只要熟练运用这些和弦组合，再加上一些过渡、变调的技巧，创作一首简单好听的歌曲并不是什么难事。
上游新闻记者在抖音上以关键字“爆款神曲”搜索，发现有不少指导如何创作抖音神曲的视频教程。其中一位“路哥会写歌”用户发布的《教你3分钟写一首抖音爆款神曲》视频，获赞超过21万。
抖音上有不少传授神曲教程的视频 （图片来自抖音截屏）
视频以神曲《大风吹》为例，介绍写一首抖音神曲只需要三个步骤：
第一步，找到一首或两首旋律好听的“母曲”，对旋律进行重组或微调；第二步，找到一篇简单上头的歌词，提炼出关键词；第三步，用押韵APP输入歌词关键词，挑选合适的押韵词来组成新歌词。这样，一首“全新”的神曲就完成了。
上游新闻记者搜索发现，除了上面提到的押韵APP，还有AI人工智能写歌词软件等“神器”，都在极大提高音乐创作者的效率。
上游新闻记者在百度中输入“押韵”，瞬间找到了多个“押韵引擎”，在其中输入关键字“爱情”，立即得到相关押韵的词语、成语、古诗词、歌词等一众结果。记者很快就“组合”出了一篇歌词：
“停了电 自己煮了面 让漆黑的世界占领 未来怎么都可以是属于我的爱情 可会来临”
“远远地 车浪无声离去 马路上人少了 寂寞很美丽像一部没有了字幕的电影”
……
快餐式写歌是趋势，没思想很快就过气
关于网络和互联网对音乐创作的影响和导向，音乐人小艺在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，快餐式的写歌方式的确存在。小艺坦言，包括他自己在内，都考虑过向这个方向调整。
这也导致了创作的门槛降低，基本上懂一点音乐基础的人，只需有一台电脑就可以创作出流行热歌。以至于近年的流行歌曲都是和弦的简单重复，甚至不少歌曲存在抄袭、雷同的情况。
不过，小艺也解释说，歌曲中的和弦就像颜色一样，虽然颜色只有这几种，但用不同的创作方法，可以带来完全不一样的作品。在经典的流行歌曲中，也不乏使用常见和弦的情况。
小艺说，从创作者的层面来看，目前音乐公司都喜欢直接买断词曲版权，作者写一首歌就挣一份钱，此后歌曲火不火、挣不挣钱都与作者无关。普通的创作者，一首歌曲的卖价在几千到几万不等。当然，作者也可以选择要求根据后期歌曲的收益分账。
这是因为在互联网和大数据背景下，歌手的更新频率太快，创作的门槛太低，音乐公司唯一能把控的就是内容本身。说白了，目的只有一个：捞爆款。
对于这种趋势，小艺认为，音乐作为一种艺术形式，需要表达创作者的思想和情感，需要创作者不断创新和尝试。所谓的网络热歌，很多连基本的思想表达都没有，纯粹是洗脑图个热闹，这样的创作风气可能导致流行音乐停滞不前，过度简单化地迎合群众，让创作成为一种重复的套路。
另一位音乐人、歌手周延英在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则表示，网络热曲写歌的方式其实也没有大众想象的这么夸张，并非只创作十几秒的片段，就可以放出来传播。虽然创作流程很迅速，但整首歌曲的完成度还是要保证的。
她认为，如今的网络热曲和以往的流行歌曲最大的区别，应当是结构和旋律上的精简，甚至全球流行音乐都有这样的趋势。
比如原来制作流行歌曲，前奏、间奏、尾奏都比较长，而现在的歌曲都是尽快地将精彩部分展现出来。在短视频流行的时代，如果音乐在十几秒中不能抓住人，很可能就废了。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对年度华语十大热曲的歌名都不了解，但对每一首歌的高潮部分却都听过的原因。
周延英说，网络短视频的发展，让音乐进入了一个大浪淘沙的时期，相信最终留下的会是更好的东西。在这个过程中，受众的欣赏水平会逐步提升。未来，相信会有更多优秀的作品为人们所喜爱和接受。
上游新闻记者 刘登 彭光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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